重返母语。难道你不在母语里吗?如果不在,你又在哪里?在母语里,就是在故乡里,在浓郁的乡愁里。故乡、乡愁,如果我们离开了它、剥离了它,就得以获得一份疏离后的情感,比如游子,比如没有了故乡的人。而每天都待在故乡,待在自己母语里的人,能感受到它的美吗?你会产生厌倦,想远走他乡,习得第二语言吗? 当我沿着长长的银溪河畔云浦路向北行去,经过母校乐成一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它被叫作区校,现在,它搬到乐清市二
芒草 日本作家清少纳言和德富芦花都认为,芒草刚抽穗的时候最好看。清少纳言说,秋冬时芒草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像一个人沉湎在往事之中,但她不喜欢这种样子。 而我却觉得芒草就应该属于秋天。深秋的萧瑟荒凉中,沟沟畔畔上,那白茫茫成片的芒草,似雪而又非雪,在无尽的秋风中轻轻起伏,看得人心里软软的。属于秋天的草,还有芦荻、茅草、狗尾巴草等。 前段时间,夕阳西下之际,在颍水之畔,我曾看见一对少男少女,他们手
一 醒来时天已放亮,车已行驶了四百多公里,到达南部纳兹卡小镇外的小机场。小机场和小镇的周围是荒原。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是在很久以前的大学时代,据说在遥远的南美洲荒原上,不知是谁留下了许多巨大而神秘的线条和图画。 我来机场,是为了乘坐小飞机到荒原的上空探秘。 荒原的东边是安第斯山脉,西边是太平洋。来自太平洋的水汽从荒原上空飘过,化雨降落在安第斯山上。山上的水从河流和地下穿过,流回太平洋。水不
一 黄孙氏活到将近九十岁的时候,突然就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她以前是个多安静的人啊。那时候,丈夫训斥她,她不回应;儿女嘲笑她,她不分辩;就连后来孙子、孙女和外孙、外孙女整天在她的小院里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她也不喝止。这世间的话,仿佛是有数有量的一般,每个人自生下来都得到了平均的一份,可到了黄孙氏这里,她的那一份,大部分却被别人你一捧、我一把地瓜分了、抢走了,等她自己想说话时,发现已经所剩无几。于是
一 一行人走着走着,就走成了数行人。像云朵一样散漫,如溪流一般分道。我对李震说:你们从琅琊寺回来后路过白鹭山庄时,喊我一声,我在这里晒太阳,等你们。 李震身上揣着退伍军人伤残证,到哪个景点都不用购票,一出示就进去了。不仔细打量看不出他走路有点别扭。当年谈恋爱第一次去她家,丈母娘就看出来了。既然称“丈母娘”,我就知道他的恋爱成功了,却暂时不想以问促谈了解他从恋爱到成家的过程。因为刚才与他一起抵达
像浆果一样多汁 蝉鸣初起,天气预报上显示本地空气湿度大多是百分之九十以上,有时接近一百了。我们是行走在陆地上的鱼。午后两三点钟,风刮起来,墙头陈年的蜘蛛网被刮落在桌子上。哐啷,雷声在庭前两丈远的地方炸响,啪啪的雨声,在树叶上弹跳成金石,地面也被砸出一颗颗蚕豆大小的坑来。雨越下越大,房顶上的雨水沿着外墙体纷披而下,窗玻璃上大河奔涌。天地迷蒙,茫茫宇宙是一枚圆形的鸡蛋,满世界的雨声是蛋清,我闭门闭窗
人从什么时候有记忆,每个人或许有所不同。上幼儿园的三年,我还记得以下片断:大沽路幼儿园坐落在我家楼下,出门就到;推开窗便能望见幼儿园那不大的操场上,滑梯、转椅等游艺设施齐全;为做早操,操场上配备过一架脚踏风琴;幼儿园的伙食中,我最爱吃的是打卤捞面。到了开饭时间,老师就提来一满桶和好的面条;两位女老师,一位稍胖的是赵老师,一位苗条的是杨老师;我至少换过三处教室,我上小学后,还去幼儿园接过弟、妹……
琢磨 教授宝笑眯眯地对大家说:我不害怕被琢磨。说这话时,他温暾、儒雅且安静,一直带着笑,那种笑是可控制的、随时能喊停的。 当然,他肯定知道人类是经不起琢磨的。明明知道经不起琢磨却不怕被琢磨,我觉得他有一点自信,就是通常我们说的文化上的自信,而且他的笑持续了很久,仿佛一谶暗语,值得解读,有一种刀的力量,他正在切割和解剖对方,以看不见的形式。 因为他知道害怕也没有用,害怕被琢磨就不被琢磨了?当然
字如其人的说法,我很喜欢。想想,也喜欢。字漂亮,人跟着漂亮。 十七岁的课堂上,内科老师在台上讲解左心室右心房,目光黏在教室的天花板上,我在他的眼皮底下练钢笔字,临的是田英章的。 内科医生是军医出身,估计没怎么写过板书,黑板上的“心”字,怎么看都伤心。 帖,是我隔着新华书店玻璃柜挑的,也不敢多指点,怕营业员不耐烦,他们的脸上总是多云的天气。好在一挑就中意。 我不知田老师是何许人也,甚至不知是
分手的体面 灶膛里的火一旦熄灭,便是冷锅冷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纵使有三生三世的等待,当令花朵,也会一夜凋敝。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一别,就是一生。感情的世界,也许就是这样,两个人一旦分开了,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让你爱而不得忘而不舍。”谁都知道,张爱玲这段话,与胡兰成不脱干系。人皆有两面,一面正经,一面不正经,至于展现哪一面,要看对方是谁。双向
把守在村东头的老杨树是一个分号,把村庄与田野隔开。 老杨树的具体树龄不详,牛腰一样粗的树干裹着岁月的浓厚包浆,村里连八九十岁的老人都是它看着长大的。树活得久了,就不由自主地活出了意想不到的境界。村人眼里的老杨树不再是树,称杨仙。 年少的我们是那个年代里的漏网之鱼,不管水面如何波涛汹涌,我们依旧鱼翔浅底,自在游戏。 我们在空旷的田野里捉迷藏、玩游戏,肆意撒欢,老杨树旁是我们夜晚的乐园。尤其是春
读周作人《夜读抄》,其中提及读到一册近人所编《一岁货声》,有光绪丙午年(1906)序,记录一年中北京市上叫卖的各种词句与声音。读时一面想着竟有人专门作这样的书来记录市声,令人诧异又感佩,一面又不禁唤起自己对市声的特殊情感,想起记忆中难忘的市声来。 从听觉上来说,我的童年大抵是安静的,并未有多少称得上艺术的音乐可听,也没有世俗的热闹可看,最多的是鸟鸣松籁、流水清风之声,因此对于比较大的动静,印象总
那年去布拉格,我发现每当阳光洒向布拉格万紫千红的屋顶时,整个城市都显得金光灿烂。金色的布拉格是捷克共和国首都,碧波粼粼的伏尔塔瓦河穿城而过。河上的十八座大桥,将河两岸的哥特式、巴洛克式的建筑连成一体。查理大桥是这十八座大桥中最古老的,两侧石栏立有雕像和群塑像三十座,最能体现波西米亚辉煌的历史和民族荣耀,保持着斑驳陆离的神秘艺术气息。 穿过查理大桥向南漫步十来分钟,就是布拉格民族剧院。它外表巍峨壮
风落帽 读张岱《陶庵梦忆》,“噱社”一篇,记到仲叔善诙谐,在京师与漏仲容、沈虎臣、韩求仲等人结“噱社”,社员聚会时每每笑声不断。一次聊到读书作文,说少年读书如快刀切物,老年读书如以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只是一个。少年作文如白眼看天,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顷刻下来,刷入纸上,老年作文如恶心呕吐,以手扼齿哕出之,亦无多。这当然是自谑。后沈虎臣又说到仲叔,说仲叔一次等座师收一个帽套(挂于帽外的一种饰物)
村子是个老村子,枫杨是棵古枫杨。树下的石塔呢,看上去也颇有些年头了。 从地面到塔顶,大概四五米高的样子,塔身是麻石材料建成的。大概村人们也懒得再起炉灶,在建塔的时候就直接于塔身的石料上刻石成联。塔不大,联语却不少—— 喜无墨迹沾尘土,犹有文光射斗牛。 此地分吴头楚尾,斯亭化断简残篇。 炉火纯青销墨魂,纸灰飞白点江波。 借着三副对联,我们知道了,这个老村古树下的石塔是个惜字塔。 在赣西另
荒原上的守候 河口镇的一位民间收藏馆“馆主”说:信江水自东向西流。这对满脑子是大江东去的人来说,虽算不得语出惊人,却的确有小小震撼。其实熟悉地理的人都知道,局部的河流各种走向都是有可能的。在赣东北就有信江、饶河两条母亲河向西流,倾注于鄱阳湖。 我首次来到信江是2017年。考察取经棚户区改造建设方案是这次行程的理由。 鄱阳湖是江西人心中的大海,也是江西所有河流的耶路撒冷。五大主要河流集结,浩浩
漫游者的夜歌 2017年冬天到法然院去拜谒谷崎润一郎墓时,根本没想到去看看九鬼周造——其实,他就葬在谷崎润一郎的旁边。 这两位在法然院作邻居的男人,渊源颇深。他们两人从高中(第一高等学校)到大学(东京帝国大学)都是同学,虽说私交寥寥,但同窗之缘还是难得的。和谷崎一样,九鬼也是东京出生,安眠于京都。谷崎去世于1965年,暮年时在京都寻找归宿之地,最后选择了法然院,不知是否跟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安眠在
上元二年(761)春,入住成都草堂已经一年有余,在一场细腻入微的夜雨中,杜甫写下了传世名篇《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所谓“喜雨”,既可以理解为喜欢一场雨,也可以理解为喜悦的雨、喜气的雨、安逸的雨。杜甫非常喜欢“喜雨”一词,以之作为诗题的就有数处。其中一首《喜雨》写于杜甫即将离开成都的那一年(永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