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中去看绣球花。常看的那一丛,杂在高树下的栀子旁,倚两块青石,花色为蓝。蓝色似乎在渐变,起初浅淡,转而纯粹,后来深浓,快要萎谢的两朵,晕染出一点梦幻紫。天光暗,花朵上的蓝静下来,仿佛陷入沉思。其实光线明亮时,花朵上的蓝也沉静,不过不是深思,是偶尔出神,轻盈的那一种,接不住,续不上。轻微的雨落在轻微的花瓣上,不着痕迹,手指触去,才感觉一点点湿润。 记起某日去眉山看三苏祠,注意到绣球花的颜色。湖畔
一 就要拖家带口去尼日了,戴启宽瞒不住了,告诉妻子自己已经报名去成昆线。这时,他们的女儿只有三岁,儿子只有一岁。 这是1970年的事。成昆铁路北段有滑坡九十一处,危石落岩区段一百五十三个,平均不到两公里就有一处灾害隐患。与成昆铁路开通运营同步,西昌铁路分局乌斯河工务段成立了全路唯一的孤石危岩工区。听说那里招人,内江工务段的戴启宽,当了逆行者。 尼日是个夹皮沟,站房尚且摆得艰难,没法给职工安家
一 无垠的黄河滩慢慢醒来。太阳如新生的植物,从地平线拱出头,潜到麦田深处,只露半张脸。东方铺展开淡青色的幕布,等待朝霞的隆重登场。飞鸟平滑地掠过苍穹,最后了无痕迹。而低处的麦子随风摇曳,像涌动的潮水,一行行杨树则是绿色的堤坝,将这不屈的波涛,围困在四四方方的框内。不远处,蜿蜒的黄河亦被两岸框住,缓缓流往远方。 世界是如此安静,却暗藏紧张的气息。我们将无人机的镜头对准东方,屏住呼吸,只等太阳一跃
立春 二十四节气之首,三阳始布,四序初开。 传统国画颜料中有一个美好的名字:萌黄。近水溪边先得绿,它是早春时节水边垂柳刚刚萌发的颜色,像茸茸的鹅黄,远望淡如烟雾,若有若无。知时节的有心人,不会错过乍见萌黄的惊喜。要知道,虽然仍然寒冷,但一点萌黄告诉我们,大地深处正酝酿着浩大的生机,天地就要苏醒了! 南宋人张栻《立春偶成》有云:“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春打六九头”,打扫春节期
小古玩店 老城区,老旧的小街,或路口稍稍往里一点,不远的位置,总会有一间小古玩店。里面稍稍暗淡,只有迎门的玻璃柜子那里灯光是亮的。 里面墙上,高高悬着一个小阁子,供着什么,多的是财神,也就是赵公明,也有的是观音。供观音的人,也许跟供财神的,不大一样吧。 玻璃柜子里面摆放着各样的古玉、扳指、珠子、子冈牌,还有知名不知名的无尽小玩意。里面有时候没人,人要走近玻璃柜子俯身看时,才隐约感觉里面有人。
母亲来了,或者母亲一直都在。十八年来,她都在这个曹濮平原深处小城的学院家属院9号楼3单元301的房子里,她守着这三居室一厨一卫一客厅一储物间的房子。 我清晰地看到母亲站在床前,这是平原深处的黎明前,是农历七月的黎明前。外面是雨,是滂沱的雨。 我感觉到了,是母亲在为我搭毛巾被。雨,给这个夏夜带来了寒意。我清晰地看到了母亲,先是站在床前,用手把我身边的窝成团状的毛巾被抽去,然后轻轻抖开,盖在我身上
一 飞机要降落的是丹东浪头机场。这个至今在全国可能算是极小之一的国际机场,却大名赫赫,像一个醒目的标点,在历史上将永远是重要的一笔。与朝鲜仅隔一条鸭绿江的浪头机场,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只是一个简陋的小型军用机场,却是年轻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真正打响与“联合国军”第一场空战的地方。1951年1月,空4师的李汉大队长率队从这里起飞,首创志愿军空军击落击伤美军F-84飞机的纪录。从那时起,中国人民志愿军
野蛮人 在《武士和女俘的故事》里,博尔赫斯讲述了伦巴底武士德罗图夫特的生平。这个本该扫荡亚平宁的野蛮人,看到罗马的宏伟城阙,禀应上苍之邀,倒戈守卫文明,他丧了命,墓碑上镌刻着他看不懂的拉丁文。博尔赫斯请读者构想一下德罗图夫特的永恒形象,他意识到这名野蛮人绝非孤案,指称那些渴望把中国变成无边牧场的蒙古人一个个手执金觞,终老于农耕世界。其实,今人已无缘窃尝德罗图夫特的神秘激情,博尔赫斯深知我们的智虑
蟹象征功名,也象征兵戈。 明代以来,蟹见诸卷轴画及陶瓷、玉器纹饰,常与芦苇、莲花搭配。蟹螯持着芦苇,寓意殿试唱名的“传胪”仪式。徐渭的《蟹鱼图》《杂花册(八开)》第七开画的都是螃蟹持芦。蟹与莲搭配则寓意“连升一甲”;芦苇根、叶、花连棵,谐音“连科”,又与莲一同称“一路连科”,皆寓意科场得意。徐渭的《黄甲图》画的正是一蟹卧于几茎莲叶下,右侧点缀几笔芦草。 蟹又与戈兵同为《易》中离卦之卦象,“取其
从心所欲,不逾矩 《受戒》显然是汪曾祺的心爱之作,他的自选集就以此为书名。要问这个小说写的是什么——当然,最好还是不要这么问——他也会回答你:“我写了人性的解放。”简明的答案反而煞风景,其实他已经把什么都写在小说里了。 早些年,我也不知道汪曾祺在写什么,我只是爱读。《受戒》的核心,是小和尚明子和小姑娘小英子的朦胧爱情,但我更喜欢的是其他闲笔,或旁衬:荸荠庵的事、庵赵庄的事、英子家的事;念经、拜
那是你吗? 我寻声望过去,在遥远的边地,一个孤旷的小镇,一家干打垒小馆,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两盘小菜,一壶酒。他看上去眼神游离,心里不踏实,品咂着酒,挥发颓意,怎么看都是一个无法融入当地的局外人。是我,羁旅在外,过路此地的一个出差人。 “天哪,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这是在江南,嫩凉天气,淡烟轻雨,饱览了大好的风景,伴着黄昏的细雨走进小吃一条街,又莫名地惆怅。忽听有人喊名字,扭头一看——“嘿
见到一个少闻的国际节日,说“7月6日是国际接吻日”。此节日最初由英国人发起,二十年前就得到联合国批准,一些国家在这天专门设立亲吻区,当日区域内可狂吻陌生人。 人性亘古不变,但古时礼教枷锁横档,男女大防沁入骨髓,由是,虽说记载中有“接吻的历史已有三千年”(我对此表示怀疑,自人类诞生起,接吻当是亲昵之本能,表达爱意的一种天然方式),但在我有限的古典文学阅读里,未能直接见到“亲吻”“接吻”“吻别”之类
盛开的念想 大约下过几场连绵的春雨,田野山林便怀春了,草们花们都迫不及待地从大地的子宫里探出头来,把春天一下子撑开了。稍不留神,有一种像花又像草的水菊子花,样子不起眼,却细细密密铺满了田间地头。水菊花,也叫清明菜、鼠曲草,是一种只在春天出生的菊科水草,一朵朵,一丛丛,绿茸茸,水盈盈,新生的雏菊一般。 谁承想,这满地的水菊花竟能与粳米对上亲呢?岂止是对上亲,简直是神仙佳侣,良缘美眷。 把粳米磨
宋冲在山脚底,似乎只够人看一眼。但一步一步缓慢行进,可谓一步一境、步步移景。小房子也变成了大房子,旧村落也换作了新民居。再朝前一步,一个不知名僻静的小山村,竟舒展成旧泛黄宋画中的长卷,呈一偌大的宇宙乾坤,有山,有溪流,有清澈见底之无边森林,有秋空雁鸣的繁星点点。一条笔直的山泉水恭恭敬敬,揖着手从深山里汩汩流出,到游人脚下成了蜂群狂舞般的清澈溪流,也就是刚好从乡村的山里人家居地中间横切开来。于是,山
整个屋子空荡荡的,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几乎整日形影不离、从不舍得将他一个人丢下的老外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人们呢,他们都去了哪儿?大约是下地去了,要么是上山打柴去了,也有可能是赶集去了,大人们总有要忙的事。 总是追逐打闹不休的表兄弟表姐妹们呢,他们怎么也都不见了踪影?为什么只剩下他一个?回忆是那么的深,深不见底,就像一口幽深的井,即使头顶着炽烈的阳光,从井口望下去,依然是黑咕隆咚一片
龙 我属龙。甲辰是我的本命年。 老家把本命年叫作门槛,如同走路遇到一道槛儿,一不小心会被绊倒的。 我从海南岛回归故土的那个新世纪伊始的前一天,和老母亲坐在土窑的热炕上,门里闪进一个人影,像是妹夫,也不言语,把一包衣物甩在炕头上,扭身出门了。我抱怨妹夫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老母亲说,老规程言语不得,悄悄甩打灾星哩。我打开一看,是从头到脚一身红衣服,大红的。 微信有段子说,穿上红裤头,就去了苦头
镰仓的平交道 2017年的夏天,镰仓的那个火车平交道,长久地留在我的印象中。那一瞬,被同行郭医生拍了下来,是一张好照片,与我印象中的那个景象合并在一起——夜色中,一辆淡绿色的火车正飞驰而过,车厢明亮,但光影被速度拖拽得一片模糊,栏杆之上,两盏红色的信号灯,一高一低,甚为妖艳。 很多年前看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黑白影像,俯拍镜头,一列蒸汽火车冒着白烟穿行在镰仓的海岸边。我还记得小津的摄像说过
太多的历史风云、太多的人生理想、太多的深闺旧影,都和枕头相关,枕边书、枕边人、枕中梦、枕中语,说不尽的枕头事,写不尽的“枕中记”。唐人晁采一首《秋日再寄》,寄的全是枕边的诗与思: 珍簟生凉夜漏馀,梦中恍惚觉来初。 魂离不得空成病,面见无由浪寄书。 窗外江村钟响绝,枕边梧叶雨声疏。 此时最是思君处,肠断寒猿定不如。 《说文解字》释“枕”:卧所荐首者,从木,冘声。枕头就是人类躺卧时垫在颈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