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闽,作家。福建长汀人,在《收获》《天涯》《作家》《青年作家》《福建文学》等刊物发表大量文学作品。著有“唐镇故事”系列,以及《死亡之书》《狗岁月》《血钞票》《崩溃》《巫婆的女儿》《温暖的人皮》《白马》《我们为什么要呼救》等长篇小说30余部,散文集《肉身》、小说集《孤独旅行家》《地震三书》《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饥饿范西蒙》等。另有五卷本《李西闽自选文集》、六卷本《李西闽文集》以及十卷本《李西闽
1 我对我爹说,我要去卫城。我爹说,哦。我说爹,我走了。我爹说,哦。我妈追出来,说,这么热的天,在家呆着多好。我说,我去打工。我妈说,什么也没准备。我说,不用准备。我妈说,有路费吗?我说,有。我奶奶坐在葡萄架下,盯着小院一角,说,成子,你上个茅厕要半天?成子是我爷爷的名字,他已去世多年。我妈开始数落我爹,说他没本事还不愿求人,又臭又倔又硬。说他应该去找世昌,世昌的小舅子是教育局的头,能帮我找个工
一 在这条街的西头,有一条大河,河水浑浊,夹杂着泥沙和枯枝败叶随便打几个漩涡流到北面,就再也看不见了。 大河之上有一座钢架铁索桥,巨大的桥墩,细长的拉索,怎么看都是一个巨人。相比之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如同不断寻觅和释放信号的蚂蚁,迅速从东走到西,或者从西走到东,然后各奔东西。 今天,稍稍有些例外,桥上有一个年轻人,俊朗的面庞隐隐带着一丝愁绪和不安,眼睛明亮地射出一道光,嘴角微微下撇,又好像有什
“你有没有想过?” “你确实见过黄栾,但你们在高铁站分别后,和你聊天的一直是个假的。小说也可能是那个假的写出来的。那么,你更愿意接受屏幕前假的这个,还是真的那个。” “真的那个在哪?” “这不重要。” “不是一个人吗?” “现在告诉你,不是。” 方寸一时不知怎么选了。 “你可以不选,但你必须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能解释我为什么撒谎。” “我从小撒谎成性。” 方寸坐在去往日照的
一 在我记忆深处,总有一个老太婆的形象时不时冒出来。她个子矮矮的,瘦瘦的,驼背,一头白发,一双大脚(她那个年龄的老太太十有八九都是小脚),脸色苍白,操一口不是很标准的东北话。 我童年时,跟父母住在城市中部的一条小街上,我家斜对面有一大杂院,门牌是十六号。那个老太婆就住在十六号院里,当时,我们小街上的孩子们都叫她“巫婆子”。她这个绰号不是孩子们给起的,是传下来的,大人们就这样叫她,小孩子们学去了
李小明第一次遇上老纪是在四月的一个下午。那时,护城河边的老柳疯狂飞絮,势力范围几乎笼罩了整个东大街。这让李小明非常头疼,他对柳絮过敏,一旦沾上便会打喷嚏流眼泪。无论是在街上巡逻,还是歇下来坐在敞篷电动车里摸手机,他时不时要腾出手来扇,尽管严加防范,一天总要打出去几十个喷嚏。就在他扭头酝酿喷嚏的时候,老纪鬼魂似的从他车侧飘过去,把他的喷嚏都吓得不完整了。 说老纪像鬼魂并不过分,他步履轻盈,悄无声息
再偶然的经历,也不会只有一个人遇见过。所以我知道,很多人在家都看到过一闪而过的黑影,只是那时候他们还活在一个混淆的世界,黑影也从未来得及彰显自己的存在。那些身影有时躲在厕所,有时藏在沙发背后,有时就猫在你床边深深凝视着你,它有时是山鬼,有时叫狐仙,时不时看来更像一枚钉在夜幕上的幽魂。它的存在因为太多人讲过,吓孩子几晚睡不着,而一点点失去威胁。 后来,我也有了儿子,我跟他讲过许多谎话瞎话,但从未拿
一 当我跟着王姓朋友穿过北直街,拐进杨家弄——从这条逼仄的弄堂深入进去,像小时候穿毛线裤,时间的肌理不容忽视地从双腿间爬上来。旧光阴里的人与事像要挤破疏朗的针眼从另一头(时间的深处)奔涌而出,让人有种“肌肤相亲”的真诚感。 这条弄堂因为面临拆迁而受到关注。拆,代表着物体的解构,在它被轰然扬起的尘土砸成尘土之前,很多往事、旧物会被翻检出来,重新吸引人的眼光。就如现在,我被人领着进来,就是为了去翻
一 峨庄是迷人的。天地赋予的原野基因,浓郁的泥土清香,骄傲地挂在齐桓公曾策马征战的山林深处,而且一挂就是八百年。从泥土拔出来的中国村庄,村名往往就地取材,带着不用导航也迷失不了的方位和自己的DNA样本。峨庄似乎有些另类和调皮,超乎寻常选用峨字挂在庄之上。取名如斯,有了峨冠博带般的瞭望和想象——猜测最初的意味,或出于对高峻伟岸的礼敬,还有对时空飞驰的赞叹影像。峨庄撵进成长的历史步履,当然远远不及同
我四十年前任教的一个中学,校长姓乐名文,是个“怪人”,怪就怪在他寒暑假都不离校,一个人独居在校园里。 我分到那学校任教,寝室就和乐校长挨在一起,对他的生活起居就关注起来。他好喝酒,每天都喝,经常都是红红的脸,下酒物很简单,有时是几颗生胡豆之类。尝写诗明其志:“平生酷爱杯中物,不论茅台与白干。若问何时方罢盏,望山旗插肚脐前。”又喜抽叶子烟,屋里常备有“烟娃儿”,时时见他手中拿着烟杆,蹲在厕所里就是
每个时代皆有专属的特别印记。 在青岛,叫铁路宿舍的地方不少。印象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工厂企业自建宿舍最多的三个单位,分别是铁路、国棉厂和四方机厂。四方机厂的宿舍,大都建在老四方区;国棉厂的,从四方区绵延到了沧口区;铁路宿舍则点多面广,不但在市内各区星罗棋布,甚至辐射至周边郊县。 青岛火车站,曾是山东省内最早修建的火车站,始于德据时期的1900年,其亦是胶济铁路的起点。德国人在修建胶济铁路的同
一、光武帝来到奉高城 刘邦于公元前202年建立的西汉政权,在公元9年的时候遇王莽篡汉,导致西汉就此灭亡。西汉立国二百一十年,产生了十一个皇帝,同后世有的朝代相比,时间也不算短。此后的公元25年,汉高祖刘邦的九世孙刘秀重新夺回刘氏江山,等于又持续下去。 王莽篡位建立新朝后,公元22年,刘秀与其兄为恢复刘姓统治,起事于舂陵,也就是今天的湖北枣阳一带,组成“舂陵军”。公元25年六月,刘秀在群臣的拥戴
蘑 菇 贫瘠岁月里的乡村,不仅粮食紧巴,柴草也缺。每到秋季,河两岸茂密的草木就成了资源,村里会平均分配,和分粮食一样,谓之“分河沿”。分河沿那天,村干部扯着卷尺沿河堤走,边走边量,给各家划定相应的区段;在划定的区段之内,除了活的树不能砍伐,其它如芦苇、荻草、落叶、枯树枝等皆可收走,拉回家,作为冬储的柴草。 有一年分河沿,我家分得一棵大柳树。那是一根已经枯死的柳树桩,长约两米,很粗,形状虬曲,上
月光荒寂 月色冷寂地停留,那些已走远的人们 是否也会有一轮明月相照,路上不会寒冷 黑色的群山与遍布痛楚的河流,白色茫茫 树木沉寂,积雪消融,古老的悲伤 连同冰的残迹一起走向我们,从未消失 不断上升的风,兀自悄然自岩石裂缝间穿过 黑色的呼吸连接,有什么无法移动 月亮悸动的水面一颤,过重的离开沉默 而词语它已追不上冬天风里的悲伤 莫兰迪的河流 他守在一生的博洛尼亚,那些陶罐 盈
吹树叶的人 在巍山古城 我遇到一个吹树叶的人 他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放到嘴边 就能让所有的鸟鸣同时苏醒 他的树叶曲不是从深渊发出的 不是从云里发出的 而是从树梢上与一只鸟在旷野里飞了很久 叶子发出的声音像光亮的羽毛 你需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它让时间忘记了奔跑 让一个来自大唐的人忘了料峭 它正为巍山涂上一层蜜 多好啊 这个佩戴蓝色头饰的男人 这个用一枚树叶唤醒整座大山的人
铜 马 嘶鸣破土而出 鬃毛飞扬,四蹄腾空 一切都在以消失的方式返回 返回草原。一匹马驮着野性 与夕阳一起追逐琴声 返回武士的荣光 执金戈,跨铁马。烽烟重重 一条命运的缰绳越勒越紧 返回山路与历史 暮色渐深,走出运盐的商队 一匹马跪下来,对着枯黄的茅草 流出大颗的眼泪 此刻,它温驯地垂下尾巴 仿佛在思考 该如何,卸下三轮马车腾起的滚滚尘埃 水中的奥菲莉娅 这热爱花朵
南城塘坎街 现在,我是一名月光追随者 月光在雨中毁坏 我是雨中巨大的泪谷 雨碎在地上,化成橘皮碎片 后来那儿变成橘园 府南河催促我穿越薄雾 有人骑摩托,被汽车撞翻 多么繁盛的时光倒下了 我彻彻底底在夜里咳嗽 啜饮我的泪,咀嚼我的笑 仍旧行走在雨的缝隙 河水吹不尽的明灯…… 只要你跳跃 地球与魂灵就会安睡 聚拢遗失的梦,如莲花含苞 打开梦 穿过钥匙锁孔 打开梦
镜中人 你站在镜子前,把眉头贴过去 把鼻尖贴过去 最后,把嘴唇贴过去 你似乎嗅到了镜中人的口香 感觉到他的心跳 镜中人开始摇晃,荡起涟漪 那是你“镜子的沉默喊叫” 你的眼神转移到墙壁上 镜子背后的墙壁,墙漆开始褪色 上面的秋虫眼神脱落 而你的眼神里水波荡漾,鸟鸣不已 发光的女人 苹果园的女主人已经老了,但她依然美丽 她用苹果留住了好看的容颜 用光线留住了缭绕的发
短诗小辑 坐在乐团最前的 小提琴手 在旋律行进到某一段落时 闭上了眼睛 嘴角有一丝微笑在放大 一条分岔的小径 一个彩色的漩涡 一根缓缓爬升的线条 四周像是被搬空了 只剩下一个空空的 空无一物的 空荡荡的乌有之空 没有光,黑暗也不是黑暗 旋律不再行进 也并非停止 一条无限飘浮的缎带 只是一秒的碎屑,观众们 都陷入了停顿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消失了 也有人进入了
我们坐在条桌前谈论时 假装大象没立在客厅中 人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 使谈话陷入僵局的深坑 大象不是不侧起耳朵听 然而不见它长大长高—— 成长需要营养,而有些话 只是些没有营养的废料 大象的鼻子不是不晃动 大象的尾巴不是不摇摆 我们谈论到无话可谈时 祈祷尴尬前已布下酒菜 当心!门口的那个孩子 别让他看见这庞然大物 如果他惊呼,疯长的大象 将瞬间挤扁我们的脏腑 我们在霜降
细数它们的每一只都在与自我相认 好像它们从你的身体中飞出 抽离在一个无声的漩涡间 血液中也有它们灵动的羽毛 灵性的追问它们也在背负着你的思想 可以越过山野的封顶抵达了高远 那些是你从未去过的地方,山体的陡峭 翅膀在平衡着万物,山林在荫翳中燃烧 人世中的无限激荡都在越过胸口 你看到它们在飞,缓慢于时间的似乎让一 切世事 也在慢下来 喜鹊在飞,世间在交换着得失 对于命运的抗
从边塞诗的诗眼中 黑马奔腾而来 黑马的黑色是一种深邃的冷 阳光多么明媚 黑马是午夜的中心 春夏秋冬是它的四只蹄子 东西南北也是 黑马突如其来的嘶鸣削铁如泥 削我心中最后一片苍白 如削铁 风中的旗帜,离弦的箭镞 这是多么缓慢的病句 总在我梦中出现的黑马 此刻比快更快 只在我梦中出现的黑马 此刻比远更远 暴 雨 这是我没有见过的海,我想象中的狂澜 凌乱而烦躁的一堆空
鲍勃在水边坐着 烟丝随着帽檐的纹理拉长 他的衬衫锈迹累累 他的儿女反复归来 芦苇,天边的叶子两片 麦子青了又黄 一切平等自然的生长 他一遍一遍走过的路 如今坐在上面 那些割掉的荆棘和杂草 他所后悔的 一遍一遍跨过的同一条河流 连一粒石子都没有的平坦 地下的骸骨可以证明 他能代表一个时代 而这里已经空白得不剩什么 破碎的线条在风中散失 重复的日月里 他只是独自路过
凌晨四点,在黄河故道听玉米地里的虫鸣 收割过的玉米地 尽是还没有收割的虫鸣 虫鸣在野 我看不见它们 但平原还是给我上了一课 星星在结粒 雾气的白在远处浮动 还没有收割的玉米地 尽是还没有收割的虫鸣 虫鸣在野,刚刚一场秋雨 那些金属般清脆之音 小而热烈 越来越让人汹涌 我们这没有山 我不能用漫山遍野来形容 看父亲 红瓦之上又铺了一层蓝色铁皮 这样就很好了 再也听
提着灯笼的柿子树 在九月做好了御寒的准备 两个挨得很近的柿子 在浅黄的枝叶后面私语 苍白的秋霜加重了它们的憔悴 这个季节里固有的繁芜 铺满秋风的必经之路 鸽哨在傍晚时分响起 翅膀拍打着晚风 它们在院子上空盘旋着 像一群即将远行却又不忍离去的人 那些被落日熏染的云朵 和沉甸甸的柿子 像火,也像生活 成为一个季节的开场白 院子里的石榴熟了 院门上挂着的旧锁 长出一层锈
一棵老树 迈过晃悠悠的年轮 在秋天最早的风信里 脱下了三片叶子 经历了各自的风雨和出生 它们—— 一片金,一片橙,一片青 三片叶子遇到了我,现在 遇到了它们共同的命运 时间的网恢恢密密 那不过是造物的手影 我战栗着走向叶子兄弟 犹如苏格拉底 走向他最后的心情
1 梨花盛开的一个上午,荣光乘坐的浅绿色出租车下了高速公路,驶出匝道,过收费站,再向前四十里就到家了,一股家乡的泥土气味扑面而来,茶色的车窗玻璃映衬着窗外景色,犹如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虚无缥缈,不远处一台台耸入云霄的风机,旋转着蓝天和白云,乡村公路两边返青的麦田里,百米长的指针式喷灌机,像一条腾飞在半空中的巨龙,喷洒出的水雾在阳光的映照下,形成了一道彩虹,宛如天堂之门,悬浮在麦田上空。 这时,
午后时分,学生安静地写着作业,我靠在了窗边。风透过半开的窗户挤了进来,吹面不寒,似母亲的手。原本有些昏沉的我,瞬时清醒过来。侧身看向窗外,路旁的空地上零星开着几朵油菜花,绿秆黄花上两只蜜蜂在忙碌着,细细碎碎的“嗡嗡”声传入耳中。不远处的平房顶上冒出几缕青烟,一阵油香飘进鼻中。多么熟悉的场景!我恍若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时,我家就在学校操场边。灶房窗外就是学校的教室,坐在灶间能听见老师的讲课声。我
日常、女性、口语……用这些概念来描述刘棉朵的诗歌,一个都不错;它们也恰是阅读者在定义刘棉朵的诗时最常使用的术语。诚然,你能从她的诗里辨识出以上特质,尤其是在受到暗示的情况下——随手一翻《呼吸》,跃入眼帘的《一百五十二平方米的女王》一诗,不就是以上三点的小型并集吗?然而,这仅仅是表象,这样的阅读,是在观念的左右下、在思维的惰性下进行的。用心的阅读者,应该有反省自我阅读惯性的意识,要不时询问自己:我的
柳萍作为一个资深媒体人,几十年来,她在新闻领域耕耘之余,行走在泰山周围,深入、浸淫、陶醉、感悟于雄伟瑰丽的泰山以及其周边日新月异、绚丽丰富的人和事,用细腻、柔美、清丽、灵动的笔触,书写着泰山,书写着时代,作品不时见诸于各类报刊杂志。 近期,柳萍把近年来撰写的有关泰山、泰安的散文汇集起来,出版了《在泰山逐云而行》一书。该书三十余篇文章,十余万字,图文并茂,装帧精美,令人爱不释手。流利自然、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