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群山连绵,苍莽无涯,一辆大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那山路如一道长长的绳索,一圈一圈缠绕着山,从山底盘向山顶,环连环,环复环,如捆粽子,愈往高处去,绳环愈缩小,最终仅余一个小环。不知不觉间,环路滑向另一座山的峰顶,而后一环环盘下来,越来越粗,越来越鲜明,逼近山脚时,尾巴一甩,没入山丛深处。 “二哥,我这开车跑运输,要说死,也死里逃生好几回了。那一次憋在山里,就差点儿!”他说。 他低下头,我
我从乡下来到城市之初,不论心里有什么狡猾的念头,表情和眼神都是呆痴的。我这个农民只有站在田间地头或自己的庭院里才会变得满足、生动起来。人以及一切生灵,都有属于自己的栖息之所。鬣狗用尿液和气味向动物界宣告自己的领地,仰起头来也看不了多远的蚂蚁一定要回到它的窝巢里去——那里有它们劳作的意义。 在二十世纪末,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周边,不断进行或长或短的漂泊。来自各绿洲的居民挤在同一节破旧车厢里,从这一片
若缺书房 一本书教我,脱尽习气,记不得是哪一本了 一个人教我熟中求生,我清楚记得,在哪一页 夜间,看着高大昏暗的书架,忽然心生悲凉: 多少人,脸上蒙着灰,在这书架上耗尽。而我 也会在别人的书架上一身疲倦地慢慢耗尽 有的书,常去摸一摸封面,再不打开。有的虽然 翻开了,却不再推入每一扇门,去见尘埃中那个人 听到轻微鼾声,谁和我紧挨着?我们在各自的 身体中陷落更深,不再想去填平彼此的深
约瑟夫·洛克的卓尼之行 约瑟夫·洛克站在一大片高达五十米的冷杉之下,抬头仰望,深灰色的粗壮的树干直溜溜地蹿向高处,绿色树冠如祥云密集,遮蔽了林木之上的天空。恍惚之间,他把自己想象成这种树:根须紧抓沃土,枝干擎起云天,要活出自己想活的样子——有目标、有理想、有担当。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约瑟夫·洛克,这个出生在维也纳的白人,已经活出了自己想活的样子。十三岁那年,他就自学汉语,目的竟然只是想去
那天晚上回到家,客厅里灯光幽暗,母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陈诗然从母亲身边经过时,她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睡着了,倒是父亲从阳台上走了过来,端着一盆刚开花的鸢尾。 “诗然,你回来得正好,等下会有大雨。” “是吗?爸。” “是的,气象局刚发布预警,风力五到六级,有雷阵雨。所以,我得把这些花搬进屋里。” 这天晚上,陈诗然约了男友白光和闺密刘雯去看话剧《我爱桃花》,没想到他们姗姗来迟。一个迟到了三分钟
阿爸将我送到车站时,天刚亮。车站距离班玛草原足足七十公里,皮卡车跑了整整两个小时。刚下车,迎面而来的寒风立刻将我包裹住。我打了个寒战,尿意又上来了。 阿爸嘟囔着:“懒驴上磨屎尿多。”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懒,在牧场的这段时间,阿爸每天起来时我早就生了炉火。或许是天冷,我路上多尿了几泡,阿爸就不耐烦了。或许是第一次独自去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我心里有点儿紧张吧。 车站从市区搬迁到最南端的草原上,像没有厂房
龙抬头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渐渐西斜的日光,在金黄的底色中,晕染出淡淡的猩红,很好看。 龙盘镇老龙街西头的这家剃头铺,终于空闲下来。一地的毛发扫干净了,桌子、凳子擦亮了,墙上的大镜子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影子:爷爷龙游海,孙子龙抬头。 “爷爷,你累了。今天是二月初二,春龙节。‘二月二,剃龙头,一年到头奔上游。’从早上到现在,你剃了十九个头,加上给我剃的头,一共二十个。” 龙游海忍不住哈哈大笑,
每一个人的河西走廊 公元七十五年三月,一支三百人的军队出汉代西域都护府治所所在地吉木萨尔不远,即遭到了北匈奴军队三千多人的截击。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战斗,也是一场必然失败的还击。仅仅几个时辰,这支三百人的东汉军队就被北匈奴所属军队消灭了。像狼一样善于长途奔袭、大规模野战的北匈奴军队,已经在这一带乃至中亚地区成为一支绝无仅有的战神般的存在。 时隔不久,北匈奴郅支单于又派出军队围攻吉木萨尔附近的金蒲
边陲城市 经仔细了解得知,我到防城港的那几天都会有雨,依次是阵雨转中雨、阵雨转大雨、中雨转大雨、阵雨转多云……看了天气预报,我对防城港的雨有着充分的准备,我不仅带了一把雨伞,还破天荒地带了一双雨鞋。我知道防城港是亚热带季风气候,那雨不仅是边陲城市的雨,还是亚热带的雨、南中国海的雨……因为雨,我还对防城港这座城市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的期待。 但二〇二四年六月十四日防城港没有雨。我看到的是阳光,间或
1 那天早晨,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十分悲伤地说,她父亲走了。临终,她父亲叮嘱她一定通知到我,希望我能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一怔,一个身影立马在脑海中浮出:身量不高,穿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头发浓密且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操一口福建味普通话,说话有板有眼。一九七六年,当时我二十二岁,他已年过不惑,是中国青年出版社一编室副主任林君雄,我们称呼他老林。一天午饭后,他把我叫到办公桌前,很认真地问:“你愿意来
茶,与天地自然有关,也跟清风明月有关。茶是有神性的,神性如月光,神性如星辉。它赞叹自然和人间旷远深邃的东西,吟诵天空、大地、云朵、长河、朝霞、落日、森林、轻风、黑夜、村庄、农人……茶不仅对人身心有益,对人的灵魂亦有滋养和启迪。放眼世间万物,能贯通身、心、灵的,又有几何呢?茶是天地垂青之物,经冬日雪润,又经雨水、惊蛰、春分,待到清明,天际线突然低了下来,烟笼远树,池塘如漆,茶在枝头脱颖而出,向着春天
立夏之后,时序更新,但东方市的城区和郊野的阳光仿佛停滞了,暑气压着土地。我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看窗外忽闪而过的人行道,扬起一些沙尘,阳光落到沙尘上,一道犀利的银色弧线横贯天空。在更强烈的阳光到来之前,车进入了俄贤岭的山门。 九峰山 俄贤岭另名俄娘九峰山,沿昌化江中游东北岸蜿蜒,是海南现存面积最大、原生态保存最为完整的喀斯特地貌原始热带雨林。 进了山门,俄贤岭的九座山峰遥遥在望,曲折连绵,在草
陈海山睁开眼才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在了。 他视野里的家具突然昂首挺胸地俯瞰着他。地上的呕吐物已干,但仍能闻到酒精与胃酸混合的刺鼻味道。他干呕两声,用胳膊撑地坐了起来,再次环视这个有些陈旧的两居室。阳光无遮无挡地洒进来,阳台上的绿萝影子告诉他,他一觉睡到了中午。 视线转到倒扣在桌上的黑色相框,他的心像被一只手抓住,那种濒死感再一次袭来。在背面的黑白相片里,母亲像是松一口气,也许她该松这一口气了。
以记忆诗学拉动叙事是众多小说家的选择。尤其是女性作家,以记忆的闪前和闪回调度叙事节奏、开掘人物心理,是小说写作中的常见策略。当代女性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林白就是依赖记忆诗学,打开了女性书写的另一种向度。林白小说中的N城、W城、B城都留存着她的人生足迹和生命气息,写作于她而言无异于搜索记忆。记忆碎片的拼贴与重组,构成林白书写女性生活的美学机制。陕西女作家吕蓉的短篇小说《山海亦可平》亦可视作此类作品。尽
打水漂 我一生的事业 就是来到滔滔大河边 弓身甩臂 打水漂 一年又一年 我目睹石片在粼粼水面 啪啪啪地跳跃 然后力尽,沉没…… 我一生所干过并继续干的事 就是让石片从手中甩出 让目光追逐,看那石片越飞越远 仿佛永不歇止 从英姿少年到鬓发积雪 我至今还没找到一块 完美的石片 让我目送它啪啪啪地跳着 然后无声地沉没…… 而我最爱的,其实正是它的沉没 陀螺
黄岩橘乡 永宁江之畔,朵云书院 搭乘一朵五彩祥云,飘向碧空 昨晚梦乡,一串串橘灯融进夜色 光晕的省略号迤逦生活余味 布袋溪悬瀑,群山峥嵘 在橘源小镇,你竟然看见 家徽,橘子纹样图案的家徽 家家门楣新奇吉祥,家徽映亮日子 橘花节,枇杷节,与杨梅节 节日连绵,像家徽回声 院桥镇鉴洋湖湿地河汊 波光里树杈鹭巢,恰似 生动的灯盏,鹭翅翩飞洁白光影 镜头画面肩上闪过一只白鹭
天染 一笔又一笔 缓叙、薄呈,推动语感 推动心底想要的东西—— 余温交集处 枫香哗变为牵牛花一簇 石榴一堆。玉芴三分通透 皆微缩于一块方寸棉布 蒸、煮、染、洗 景象离开了现实,乡愁独行 云纹虚张处,半白的,已经全白 如万物获得了重构 适我愿兮,与子偕藏 可求偶,可拥衾,可诉衷肠…… 终其丝缕,芬芳与想象力 都留下来了。匠心和图案 亦拓印了无人分享的部分 由细
到雨林的另一边 我想起河两岸的地域是热带雨林 早上天气预警:暴雨如注 我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愤怒冲刷 天黑越过河去,到雨林的另一边 早已没有了太多的秘密 我前天捎上一枚澜沧江邮票 不知河流拐几个弯抵达娜罕姆香家 想到久别重逢,爱情属于过去 当然,我依旧可以继续喜欢她 相隔的距离是此岸到彼岸的距离 我们同时拥有一片热带雨林 即使潮湿而温暖,依旧彼此渴望 此刻,唯有静静地回
可可托海情歌里的夫妻树 两棵没有夫妻相的树 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订了终身 没有典礼,没有婚纱 没有红酒和白兰地 没有主持人煽情 也没有良辰吉日 他们面前的黑加仑在五月 开出的花清新,带着路边的野 比红玫瑰淡雅馨香 背后的山光秃秃藏不住谎话 像誓言亮铮铮没有锈迹 春夏里他们一起绿 对三公里外的事件达成一致意见 秋冬里一棵树枝叶全都枯黄 另一棵坚持自己的绿 冷战就这
罗敏华,一九三二年出生于广西上林,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就读于广西艺术学院。一度从军,一九五一年三月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转业后到大连定居并在大连交通大学宣传部门工作。一九九〇年退休后,他专心创作出《百鲤迎晖》《回归》《鲤鱼跳龙门》等优秀作品,被国家有关部门收藏,《生态和谐鱼水情深》被联合国国际生态组织评为国家艺术A级珍藏品收藏。罗敏华用了三年时间,创作了二千零八尾锦鲤六十米巨幅长卷,志贺北京奥运,获得业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