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四四年的前两年,潍县周边埋了数不清的坟,都是没能熬过来的老人和孩子的坟。这年春分凌晨,潍县落了场雨,灰头土脸的麦田一夜之间变得清新鲜亮,柳梢泛起雾蒙蒙的嫩黄。起早的人们被这场春雨感染了,日子似乎有了奔头,眼神里都是光。 到了翻耕土地的时节,雨水来得恰是时候。王鸿德一大早就站在院门前的石板路上看了半个时辰远处的田野。田野有很多雾气,看不真切。王鸿德刚买的二十亩肥田就在那团雾气里,准备用来
写《潍县娘》这部小说,是一个作家的责任。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作家,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作品。我想让世人记住朴实善良、知恩图报的潍县一家人,想让世人记住爱好和平的潍县人为乐道院集中营所付出的情感和生命,更是想让世人知道,爱好和平的中国人痛恨战争,但绝不害怕战争!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潍县娘》的故事就是历史中的一部分。 二〇二三年六月,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长篇小说《乐道院》。潍县的乐道院是二战期间日本
我读《潍县娘》,感到了自己的狭窄。 潍县的乐道院始建于一八八二年,是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创办的集教会、学校、医院于一体的综合性场所,在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前期,对于中西方的文化交流起着积极的作用。一九四二年,因为报复美国限制日裔美籍人士在美国本土活动,日本在乐道院秘密设立了外国侨民集中营,关押了美国及其盟国的两千多名侨民,其中还包括三百二十七名儿童,并对他们进行了长达三年的非人道的关押、人身限制和强
纪晓岚砚台铭说得好:“天然一石,越雕越俗。”长文章难逃刻意,行文随性,也需要苦心孤诣,不妨少写。世事常让人费心思,文事更甚,字字心血,索性任意东西。短文大抵即兴,无法无心无意而为,记录刹那而已。佛经上说,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又有九百生灭。 刹那发自胸襟,从来逼真毕肖,一片烂漫。人到中年,烂漫之心越来越少。宋人题画,诗道:“何人妙笔起秋风,吹破枝头烂漫红。”半生碌碌,不得妙笔
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我书房”是一处独立的精神空间,一个作家纵横驰骋的精神领地。对于文人而言,书房是进行精神生产的场域,“作我书房”是竹峰作品的诞生地,它对于竹峰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有了写作的独立空间,师法的对象同样重要,《文章癖》是一篇袒露竹峰审美旨趣的短文,对庄子、司马迁、曹子建、柳宗元、苏东坡、王实甫、张宗子、曹雪芹、鲁迅、周作人、废名、汪曾祺等名流的推崇,从先辈的作品中吸取有益的养分,
幽暗之光 夜深人静,我走过木栈道,栈道下藏着金色动物 它们可能是野鸡,也可能是四只脚的发出尖厉声的 任何一种动物。我处在幽暗之中,我的形象在荔枝树包围中只能算矮小的,但比幽暗要明亮 我在夜晚反射所有幽暗事物的光,但胆战心惊 脚步装了弹簧,我不愿意让夜晚因我而失声尖叫 我愿意幽暗的事物更加幽暗,它们紧紧抱着自己 金色翅膀或皮毛下的身体慢慢变成黑暗里消失的 一团神秘之物。我愿意我就是那
当代诗歌面临进与退的两难处境。进的步伐似乎很快,但退的步伐从没停止。记得是一九八五年,我写下了《穷人的女儿》那类少年的抒情唱诗,干净如水、朴素如草。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发现一个诗人最早的吟唱决定了其一生的方向。我认为干净与朴素是永恒的诗歌精神。当代诗歌的进与退主要体现在诗歌精神的巩固与后退上。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诗人开始了群体性的词语写作、口语写作、叙事写作。词语写作经过几十年的演变,现在进入
江洋才让 大的昂着头,棱角分明的脸庞像是用刀刻出来的。额头上时而爬上一两道抬头纹,眼睛不大不小,却聚着光。鼻梁上贴着一张创可贴,创可贴像是松木马鞍一样架在鼻梁上,所以使鼻梁看上去像是马的脊背。他身穿一件咖啡色的布面藏袍,脚上蹬着一双牛皮靴子。牛皮靴子踩到泥地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好像一只雪鸡在叫。小的听到了,马上也把自己的靴子踩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好像一只雪鸡叫起来,引得另一只雪鸡也跟着叫
买花一定要到常师傅那儿,丁蕙只信他的手艺。一见到孙耀,常师傅便从身边捧起一束包好的蓝色阴雨,他记得今天是丁蕙的生日,还让孙耀代他问好。常师傅淡淡地问:“丁蕙今年多少岁了?”孙耀说:“五十三了。”常师傅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剧场里,我手舞足蹈地同她说这剧排得多好多好,最后她来了一句,这剧是她排的。”孙耀笑道:“她总是那样,说话喜欢出其不意。”常师傅道:“听说早年间她自己也演,后来因
春华咬一口煮熟的玉米棒子,嚼的时候,突然一粒玉米从他的牙豁口飞出来,闪着金光落到地上。旁边觅食的公鸡,扑腾着翅膀,蹦过来,抻长脖子,欲啄。春华的媳妇秋菊,眼快手更快,脱鞋,扔鞋,砸鸡。秋菊指着地上的玉米粒说:“捡起来吃掉。”春华感觉秋菊的眼神不对劲,低头看,一粒玉米委屈地躺在地上。 春华倔,梗着脖子就是不捡:“不就一粒玉米,至于吗?”说着,抬腿,伸脚,想踢走玉米粒,喂公鸡。秋菊也抬起腿,挡住了春
那天下午,李荣和老婆吵了一架。原因很简单,老婆要喝水,李荣去倒了,老婆喝了一口,说:“你不知道我不能喝冷水吗?”李荣说:“这天气喝凉的有什么不可以?”老婆说:“让你倒杯水你还委屈了是不?我还给你们老李家生了儿子……”说到生儿子,老婆的委屈又上来了。那会儿李荣在单位忙,说好请假的,领导一个电话,李荣就去上班了。直到老婆生完孩子被推进病房,满头大汗的李荣才冲了进来。老婆当时就问他:“是我和孩子重要还是
民国后期,殷家大公子殷少芝混进了县党部。他自封为连长还是排长,盐区的人不是太清楚,但他整天身着一身威武的戎装出入县党部,盐区人便笼统地称他为殷大官人。 殷家,在盐区原本就是名门望族。殷大官人在县党部任职期间,接连娶了三房姨太太,也有人说是四房姨太太。另一房小姨太太,是殷家洗衣房里的丫头小珍子。因为她出身太低,没有对外张扬。 小珍子能在殷家做事情,每天闻着殷家女人身上的香气,看着殷大官人身着戎装
一 冬天过得久了,便不觉得冷。早晨出门如无清寒扑面,身心反而不顺畅起来。忽然想起日本小说家十返舍一九的滑稽本的开端:“元旦便是这样一个日子,庆贺新春来临。门前摆放两株小松树,清风吹拂着,阵阵三味线琴声传来,清晰入耳,却不知来自何家。”是啊,刚才的笛声来自谁家呢? 雪是洁白的信笺,可以把心思随意地传递。落在树上,便交给了初发的嫩叶;落在冰上,便寄给了水下的鱼儿;落在道上,便给不解风情的人践踏,身
作为来自天津的作者,我对津市有着特殊的感情。两座城市同有一个津字,说明它们都是因水而生、因水而兴的商贸之地。 津市,坐落在湖南省北部,城市不大,却名声显赫,特色明显。历史上的津市得天独厚,地处要冲,水路发达,占尽地利之便。它由繁忙的码头渐成市镇,成为湘鄂边境和九澧一带最早的物流中心、商品集散中心。二三百年前,这里就已经成为“舳舻蚁集,商贾云臻,连阁千里,炊烟万户”的商埠重镇,奔腾不息的澧水,养育
丁香 初闻丁香,源于戴望舒的《雨巷》,诗里的意境打动了我。落雨的小巷,撑着油纸伞的诗人,心里结着愁怨的姑娘。诗人有着怎样一双慧眼,能够看穿姑娘的内心呢?我的纠结在这一点上。细思,此为诗人的主观意愿,是内心的渴盼,性情的寄寓。诗人深受晚唐五代婉约诗词的熏陶,用象征性的意象营建抒情空间,传达内心情感,这才在意识里出现了一个容貌如丁香花、内心有着丁香般惆怅的姑娘。她既是诗人的内心情愫,又是审美对象。然
儿时的我,瘦得不同寻常,这样的瘦一直到我三十岁时才有了彻底的改变。有数据为证。我出生时的一张诊断书上赫然写着:女婴,早产儿,体重一点九千克。还有三年级时的一张体检表上写着体重十九千克。我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国企工作,入职体检时的体重是四十二千克。那时候单位每年都有献血任务,每次我都踊跃报名,因为我的体重始终没有达到四十五千克的献血标准,所以每次体检都不合格。科长就拿眼瞪我,似乎我吃着单位食堂那么多油
那一年的冬天,北风呼啸,寒意透彻。偏僻的南荒之地永州下起了鹅毛大雪。目睹如此盛景,柳宗元却五味杂陈,愁闷不已。 先是仕途上备受排挤打压,从权力核心区被贬到蛮荒之地,更让他痛苦的是,母亲身染疾病客死永州。老人的离去让他无比悲痛和自责。面对纷飞的大雪,他轻声地吟哦:“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一声低吟,跨越了千年,响彻云霄,经久传唱。它究竟是一幅冷气透骨的寒江独钓图,还是一
一望无际的锡林郭勒草原,令我无限思念。思念那九曲十八弯像飘落在草地上的洁白哈达的小河,思念山岗上那片红如火焰的玫瑰,思念似乎伸手即可触摸到悬垂下来的闪亮繁星…… 那年春天,我第一次踏上锡林郭勒草原,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感到眼睛不够用了。草原上的天空澄澈湛蓝,天上飘动着的白云,白得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白。不知是鸟儿唱醒了大地,还是星罗棋布的小溪感动了太阳,青青的刚刚出土的草,释放出股股沁
十虾图 置身水流,接受一趟野生之旅 从一只虾的须节启动笔意 落墨两三分,勾勒生灵的种种纬度 淡淡地牵起一缕荡漾 若断若连的前臂 觅找似有似无的草和虫 无形地伸到另一只虾的背后 产生细节,张开、合抱 第三只虾的前爪伸到宣纸以外 把必需的动作做成一个空 不管外界虚实 专心看一只虾的动作 盯着它的尾巴:平伸、下探 蜷曲,转个身向上翘起 撩动白而软的一片细沫虚光 细须
谁在夜色中逃奔 门开了,无数个我走出去 又走进来,夜在风中摇动 只有静默 我听见无数的虫在爬行 像寒风掠过地面 卷走大地的声音,谁在夜色中逃奔? 那带着声音的精灵都逃逸到自己的体内 它们汇成心中的潮汐,远方可有故乡? 我已将无数个自我纳入一门 在静默的长日落下光幕之后 我静静地点亮指间的月光,遥望远方 我知道我的来处 我知道我的来处 如落叶知道它的归处 我路过你
孔洞 第一个把天空烧出孔洞的是天上的星星 第二个把天空也烧出孔洞的则是我的父亲 他坐在阳台的竹椅上任手上的烟头 把夜幕一下子点亮 而后他又和烟灰一起坐在夜色里 看星星闪烁。好像心内流淌的每一滴血 都是一盏撑开的红灯笼 蛐蛐儿 秋风渐凉,一只蛐蛐儿在秋草上 播放辽远的奏鸣曲 它播放一会儿,又停一会儿 好像在等待春雨、夏雷的掌声 整个草场太寂静了,蹲在草丛中的我 无意
草原上 在草原上,我才真正感觉到 一棵草活得不容易 在草原上,我才真正懂得 以前所见的辽阔,不算辽阔 马儿陪着白云 可以跑上几天,花儿顺着风 可以美美地香上好几天 一棵草,更多的草被送进马的嘴里 但它们从不认命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绿了又枯,枯了又绿 多少年了,它们还活在鹰的翅膀下 马群吞没的是黄昏而不是小草 天边的星群 不是帐篷里的灯盏而是滚动在草尖上的
旱季 前世为云,今生是雨 丰沛的雨水拒绝每一只麻雀的 挽留,屋檐下的小缝隙里 有麻雀无法探知的巢 风又在吹,树枝飒飒作响 “你可以预知未来,但我不能” 麻雀依然唱着单调的歌谣 在风中流泪,或黯然神伤 花园 云低垂,花园幽暗 风在吵嚷,口味寡淡 需作料调制心情 坐在秋千上的女人 抖动着肩膀,在轻轻啜泣 云就要压弯她的腰身 不时有落叶像贼一样偷偷溜过 蚂蚁仓促准
父亲的嗜好 父亲的嗜好足以接待一群鸟,抵御顽疾 如果陌生人见到父亲的这一嗜好 还以为他是来村里讨饭的叫花子 没有人在意被生活车轮碾压的辙印 没有人相信不愁吃穿儿女孝顺的父亲 如此抠门。他前半生为全家生计吃尽了苦 后半生应颐养天年却要把有毒的东西独吞 吃腐烂水果、霉变食品会成为父亲的嗜好 你给他扔掉他又捡回来 你说吃了会拉稀。他说不会 你不让他吃他就跟你急 问父亲为何要
那棵柿子树 一人高的围墙,大门紧锁 那棵柿子树像个弃婴 在院里长成孤独 我多想拥有那把钥匙 打开门,就可以带它出门 兜风,交朋友 也可以谈几场恋爱 或者跟主人在流水线上忙碌 还有谁像我一样 注意到你在那里开枝散叶 默守树的忠诚 让愿望结满枝头 在这个无人的秋天里 那么亮眼 一路走来 那么多的疾风冷雨 应该有一个完美的谢幕 在分离中享受甜蜜 别让鸟儿那么轻
“新文学”已经走过一百多年的历程,小说仍是雄踞现代文学报刊的第一强势文体。《红豆》立足于南国,将小说作为主打品牌,并推出了一系列在全国文坛造成较大影响力的作品。以二〇二三年度所刊发的小说为例,就有《骑马去帮叔叔剪羊毛》《雨林地带》《茉莉,茉莉》《弦歌》《黑森林》《七色彩虹》《暖心密码》等被各大知名报刊转载。这不但是对作家的认可,也是对《红豆》的肯定。 诗教传统作为古典的文学基因,隐秘传承于新时
读二〇二三年《红豆》杂志刊发的散文,扑面而来的是阵阵书香以及草原花草的芬芳和灵山秀水的清音。一幅幅斑驳、繁复、瑰丽的生活画卷和人生镜像一一呈现在我的眼前,令人陶醉其中而无法自拔。 一 第一期的四篇散文,各有千秋。杨晓升的《我的阅读经历》语言质朴简洁,白描手法,不事雕饰,回首往事有时代烙印和历史沧桑感,写出个人阅读的独特感悟体验:“我认为书不在于读得多,而是你在阅读的过程中到底收获了多少,是否读
毫无疑问,相对于以注疏为表征的汉语古典诗的“读”的时代,汉语新诗从一开始就迈入了“写”的时代,文体界限的分明、迈向难度和深度的写作要求、专业性特质的必然性,在大众的接受领域,诗教的弱势甚至缺席,都让汉语新诗越来越入自身设置的规范里,同仁化或“圈子化”成为了必然,这符合中外现代诗的生存现实。但所谓关了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和期刊相辅相成的汉语新诗,因为有了期刊这一现代传播手段,弥补了汉语新诗“写”
在当今中国水彩画坛,一批中青年水彩画家已形成了阵容整齐、富有活力、颇具实力的艺术家群体。他们的艺术思考常常关注社会的各个方面,呈现出扎根于本土文化、独特而多样的新一代多元化艺术风格。他们在艺术的道路中前进探索,不断思考艺术表现及艺术创作的动力与源泉,呈现出蓬勃的生机与活力。黄华兆就是这个群体中画风独特、思想活跃,真正意义上研究水彩绘画语言的佼佼者之一。 多年前看到他的作品时,我就感觉他是对水彩艺